English

请教盛成先生

1998-01-17 来源:光明日报 徐知免 我有话说

盛成先生给我无法磨灭的印象,这种印象总起来说,就是:活跃;因此从北方传来他仙逝的消息一点也不能让我相信,我甚至觉得像他这样的人简直是不会死的,看看他这个人在生活中好像一颗珠子在不住地跳跃,从不停息,他仿佛就是生命。然而,生命总有尽时,如今他终于又回到他故乡的那座青山中间。

我很迟才亲眼看到他本人,1992年初夏,离他家乡仪征不远的城市泰州举行一个研究太谷学派的讨论会,他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开会,小小的个儿,头上戴一顶深藏青色的贝雷软帽,瘦瘦的,但精神却非常好,那双细眯起的眼睛偶然睁开,特别有神,开会时,他笔直地坐在那里,每遇到他感到会心的地方,就站起身来插一段话,讲的是他们家乡一带的古旧逸事,如阮元、刘鹗等和他的家族的姻亲渊源,或是引述一段法国著名作家安德烈·纪德的警句。暑天开会是很累人的;可是一整天下来,入夜十点钟了,听说有人在隔几条街的崇圣祠里作书法,他又兴致勃勃地步行过去写字。第二天清晨他仍然早起做他的健身操,这一年他已经94岁了,可以想见他少年时代那股奔腾不息的劲儿了。

我从前不认识他,只是从系图书室的法文藏书中看到过他早年的一本著作《MaMére》(我的母亲)。这本书前面有法国诗人保尔·瓦莱里的序言,书的内容是写他的母亲,但实际上写的是古老的中国那些苦难深重的历史。他在书中歌颂中华文化,热情洋溢地希望这个年代久远的文化大国重新兴盛起来,他的文笔是浪漫的,夸张的、充满激情的。文如其人。我觉得很有趣味。

前几年我读法朗士《文学生活》,其中有一篇《中国故事》,这是这位文学大师读了当时法译《聊斋志异》如《画皮》、《香玉》、《陆判》后在《时报》撰写的评论。译者的名字用法文写着LeGéneralChénKitong,这位将军是谁呢?我遍查不得,乃委托北京语言学院的一位年轻朋友请教盛成先生,不久即得回信说:此人系陈季同。据《中国近代史词典》记载:甲午之战后,清政府割让台湾予日本,当时唐景崧署台湾巡抚,反对割让。清廷命其内渡,绅民愤极,决自主抗日,共推唐为台湾民主国总统;而陈季同就是协助唐景崧办外交的人。后来我又在《清朝史料》上看到一篇《割台记》,其中谈到陈季同:“(景崧)即抚署为总统府,(向清室)电告自主,有‘遥奉正朔,永作屏藩’语,命陈季同介法人求各国承认自主,皆不答……”日军既占台湾,唐等乃退归厦门。1884年,陈季同任中国驻巴黎公使馆的总兵衔参赞,选译此书二十六篇,1889年由巴黎卡尔曼出版社出版。

我遇见盛成先生,谈话中又提及这位将军。他说:“书出版后,有趣的是那时到书店买他的书时,老板会问:‘找谁的书’啊,是Chienquifombe吗?人们利用谐音嘲弄他。”我说:“他这个名字真不好找啊?”盛成说:“不,大拉露斯上就有。”他又补了一句。

他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地说不完,“当时在法国的中国人里有四个人写法文不用法国人改:一个是敬隐渔,他译过《阿Q正传》为法文,为罗曼·罗兰所激赏,可惜后来疯了死在法国了;一个是广州中大的梁宗岱;一个是南大的何如;还有一个就是在下。”他谦逊中透露出自豪。

既然谈起法朗士,我倒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这就是这位本世纪初的法国文豪是否曾参加过法共,在前苏联的一些外国文学史中说他是,并且说在“1920年法国社会党分裂后,法朗士加入新成立的共产党,从而成为最早的法国共产党员作家之一。”(M·雅洪托娃等著《法国文学简史》)我国的这类研究著作中大部分亦均同意此说。可是法国出版的《小罗贝尔Ⅱ专名词典》中却写明当时法朗士“支持社会主义,随后并支持新生的共产主义,但是他一直留在任何政党之外……”《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中也说:“……《克兰克比尔》(1901)是(法朗士写的)一部3幕喜剧,通过一个小贩的不公平遭遇,表明他仇视资本主义秩序,这最终导致他拥护社会主义。晚年,终于同情共产主义,但他有过犹豫和疑问。”我曾为这件事写信给正在法国的罗国林君询问,罗君工整地抄了上述《小罗贝尔词典》的那段法文说明寄给我。这回我问盛成先生,———因为他曾“参加法国社会党,参与创建法国共产党,”———他说:“我想《小罗贝尔词典》上说得对,请注意正是1921年10月,法朗士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呢。

后来,我读克洛代尔的诗,试译他在中国时写的一本散文诗集《认识东方》,又碰到一些问题,难以解决,我只好四处驰函请教。克洛代尔这位法国诗人,虽然曾在我国任外交官达15年之久,但却不懂中文(我很奇怪在有些权威著作中说他学过中文,还写得一手笔法熟练的行书),他只好从别人译为法文的唐宋诗中研读中国古诗,并据以改写为法文诗,汇集为《拟中国小诗》和《拟中国小诗补》,他所根据的,一部分是朱狄特·戈蒂耶(即十九世纪著名的帕尔纳斯派诗人泰奥菲尔·戈蒂耶的女儿)所译《玉书》,另一部分则是根据一位名叫TsinTsonMing的译者所译的几十首中国古诗改写的,译者的中文原名查考不到。1994年我写信请问盛成先生,他特地请人代笔写来回信,告诉我原译者系曾仲鸣,———在此,我还要感谢秦海鹰君,她也曾写信来,把她在巴黎国家图书馆查阅到的译者原名告诉我,证明确系此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向盛成先生请教了。听现在南京工作的他的一位年轻的舅舅说,他的手有些颤抖,写字不大方便,所以请人代笔;随信还带来一本书送给我,就是那本他早年的著作《MaMére》(1928年巴黎出版)的中文本《我的母亲》(1935年出版,1985年再版)。在书的正文前面有他在震旦读书时的同学徐悲鸿为他母亲画的半身像、他现在的照片、获得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时的合影和当年在法国留学时的照片:一个活泼泼的少年,带着微笑,在野外采集标本,双手捧着一大束野花。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